妍兒

【袞影】慢歌

故事接原劇結局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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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
「逆賊們大約20分鐘後會抵達這道後門,阿影你就在此封住李霖的後路。一發現就即刻射殺全員。」


暗夜裡,巍然聳立的紅漆大門前,不安在陰影中鼓噪著,天空中飄下棉絮般的冉冉白雪,落在臉上冷徹心扉,宛若殘酷的命運。


「陛下的意思是要獨自進入天尊庫嗎?」


「萬一我在天尊庫失守了,你也一定要親自射殺逆賊李霖。影啊,這是我最後的命令了。」


眼裡隱忍著淚水,吐出訣別的話語,君王淒愴地向侍衛看了最後一眼,轉頭沿著迴廊奔跑而去。


「陛下!」


曹影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君主,卻發現手有如千斤重般抬不起來,腳也被膠著在地面上,無法移動分毫,聲音像在真空中般失去介質,無法傳遞出去,他像離水的金魚般徒勞地張闔著嘴,看著李袞消失在視線盡頭,不祥的槍聲不停從遠處傳來,一下一下把曹影的心臟擊個粉碎。




「陛下!」


曹影淒厲地叫喊著,猛然從床上睜眼醒來。


「嗯?影啊,醒了嗎?…」


臉畔響起了君主慵懶的聲音,毛茸茸的褐色腦袋輕輕拱了他一下,英俊的臉上還帶著晨起的些許浮腫,一隻手臂在被子下擱在他光裸的腹部上。


「…沒事,陛下,我只是又做了惡夢,您繼續睡吧。」曹影望著天花板,深呼吸幾下努力平復紊亂的鼻息,用力眨了眨眼,想趕走腦中那些誘發深層恐懼的影像。


「…你又夢到那個晚上了嗎?」李袞聲音啞啞地,像一捲令人懷念的磁帶,雙眼還睏倦地不願睜開,橫在曹影身上的手把他圈得離自己更近一些,「我在這兒,好好的呢。」


從謀反之夜回來,已經一晃眼過去了大半年,但曹影至今依然三不五時會夢回那個夜晚。那天晚上,他的君主打算隻身一人投奔戰場,絲毫不在意自己可能會被時空的洪流吞噬的絕決身影,深深刻在曹影的腦海裡,他簡直不敢想像萬一自己沒有出現在那片竹林裡,沒有阻止皇帝的行動,會發生多可怕的事。就算像現在這樣在身邊溫存,那股李袞會不會隨時消失的恐慌,總是隱身在側,鬼影幢幢,虎視眈眈。


正當曹影緊繃的身體,在安撫下漸漸放鬆下來,便感到那隻手開始沿著他的側腰線條不安份地游移,並且漸漸往下挪動。


「陛下!您又…!昨晚不是才…!」曹影一個機伶從床上彈了起來,同時感到腰部以下的劇烈痠疼感,想到昨晚被扳過來又拗過去,饒是千錘百鍊的身體也快吃不消,不懂王室的男人為何精力如此旺盛。


「我們好久沒一起睡了嘛!」皇帝委屈巴巴地咕噥著。


「您要是不睡了就趕快起床更衣吧,」曹影沒好氣地說道,「我再放縱您這樣,真的會被我的使命感殺死 。」


李袞側躺在床上,撐著頭,看著那人艱難地爬下床走向窗邊,線條精實勻稱的背上滿是自己留下的紅印,顯得氣呼呼說出的話語一點說服力也沒有,李袞不禁笑了起來。



2


他們兩人是在來訪奧地利中途脫隊的,原訂的行程是先在德國南部參訪完,移動到維也納與歐盟國開國際會議,接著與奧地利官員在維也納國家歌劇院聽莫札特的<魔笛>,馬上要再移動到著名的米拉貝爾宮參訪,接著去霍亨薩爾茲堡要塞享用晚餐與聆聽音樂會。


皇帝在聽完米拉貝爾宮關於電影<真善美>拍攝場景的冗長講解之後,就嚷著頭疼,說是時差還調不過來要在下塌的飯店休息,要隨行的明勝雅取消掉接下來一天的行程。然而在回到飯店後,卻偷偷換上一身輕裝,拉著近衛隊長逃跑,還不准他跟近衛隊聯絡。


出了國的皇帝,沒有盧尚宮在旁碎念,自是一匹脫疆的野馬,沒人制伏得了。曹影一如既往地拗不過他,只得拿著自己的國際駕照,在薩爾茲堡附近租了一輛車,按著衛星地圖,往皇帝想去很久的湖邊小鎮開去,再偷偷傳訊息給石副隊長回報行蹤。


所幸時序已入深秋,過了此地的旅遊旺季,路上遊客不多,倒是不用太擔心會有人認出或是圖謀不軌。只是這麼一折騰已入了夜,在黑暗而寬敞的沿湖公路上曹影戰戰兢兢地開著車,一邊在app上迅速訂下了湖畔旅館的最後一間房間。


曹影此刻就站在房裡的大面窗前,一推開窗扉就發出一聲驚呼:「是雪耶!下雪了,陛下!」


不似昨夜乾燥溫暖的地面,此時整個湖邊小鎮已在一夜之間變身成一片銀色世界。尖尖的屋簷上附著如糖霜般的薄薄積雪,遠遠看去煞是可愛,天空中有片片冰涼的鵝毛飄落,落在曹影探出去的鼻尖上,化成一滴晶瑩的水珠。


身後男人肩上披著一條薄毯,靠上曹影光裸的背脊,暖烘烘的,像是隨時可以把曹影所有的毛躁熨得服服貼貼一樣。他把頭擱淺在曹影脖頸與鎖骨之間的湖泊,甘願在裡面沉溺。帶著笑意的聲音,隨著聲帶的細微震動,透過相貼的肌膚傳遞過來:


「影啊,你還是一樣很喜歡初雪呢。」



3


「哥~~下雪了!下雪了!」


八歲的李袞正拿著麥克筆,刷刷刷地在書房牆上振筆疾書,那時的他只想用一堆繁雜的數字與公式把腦袋每個角落佔滿,好讓自己不再去想那些血色的記憶。至於書房的牆面被全面漆上便於皇帝擦擦寫寫的黑板漆,已經是後來的事了。


「哥~下雪了,我們出去玩嘛!」


纏人的小鬼頭從剛才開始就拉著他的衣襬晃呀晃的,吵鬧個不停,讓李袞無法集中在一道難解的數學題目上。


「下雪就下雪,有什麼好玩的。」李袞煩躁地嘖著嘴,頭也不回。


頂著圓滾滾西瓜頭的孩子嘟著嘴,鼓起兩團白嫩的頰肉,見李袞不理他,便大力跺著腳,啪噠啪噠在房裡跑來跑去製造噪音。碰地一下磕到了桌腳,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。


李袞嘆了一口氣,丟下筆,走到年幼曹影身邊蹲了下來。


「不哭不哭,哪裡疼?」說著便趴下來對著曹影腫起來的腳趾頭吹氣。「呼別哭啦!哥陪你去玩雪,好不好?」


哭得滿臉鼻涕眼淚的曹影,立馬笑著跳了起來:「真的嗎?哥別騙我呀!」


李袞捏著曹影的兩團頰肉,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比這可愛的糯米團子了。


大概人類天性就會對比自己弱小的生物產生保護的欲望,而那種保護欲同時也會讓人類本身變得堅強起來。曹影估計便是被大人以這樣的心思安排在他身邊的,然而在李袞長大到足以理解大人的用心之前,曹影早就已經蔓生進他心底,成為無法割捨的一塊肉。


那個被他呵護在懷中軟綿綿的糯米團子,是從什麼時候開始,強大到總是在他身前擋下一切世界的惡意呢?


同樣是關於初雪的記憶。


那年冬天曹影的父母剛剛離異,曹影的親權在沒有任何爭論的情況下被判給了父親。李袞在杳無人跡的御花園裡找到他,他正靠在角落的水泥牆上,指間挾著一只香菸,在寒風中吞吐著白霧。


感覺到李袞的靠近,曹影便像自言自語般開口:「我喜歡雪,它冰冷地彷彿可以讓心臟暫時失去痛覺。」輕飄飄的雪片落在少年剛學會抓的頭髮上,讓他似乎一夜之間長了歲數。「陛下,感情真的是好脆弱,好不可靠的東西。」


李袞捧起少年日復一日愈發凌厲如劍的下頷,輕輕吻去他眼角的淚水,一邊將他指間的菸奪了過來,扔在地上拈熄。「影啊,別抽了,這對身體不好。」曹影便倚在他肩膀上,抽抽答答地哭了起來。


那天以後,李袞便不曾看過曹影抽菸,也不曾看過他如此縱情展露脆弱的一面。


一年一年,一圈一圈,像年輪般被生命餵養著,屬於他們兩人之間,不停疊加的記憶。




「你說你父母後來怎麼又在一起了?」


在皇帝的堅持下,他們正要在這落雪的天氣裡去看冰河步道的絕景。兩人一邊互相提醒對方留意腳下濕滑的步道,一邊有一搭沒一搭閒話家常。


「說是感到生命無常,忽然就覺得人世間有那麼一個人懂你就夠了,然後就乾柴烈火地跟什麼一樣,還生了兩個娃,我都不好意思看他們了。」在奪回完整息笛後,新的記憶裡曹影多年前離異的父母又重新再婚。


「您說,人們怎麼能這麼輕易地在一起,又分開。」曹影苦笑著道。他們眼前出現一條白涓般的瀑布,如劍般劈過冰岩,往他們腳下湍急地流過,確實是值得一看的壯麗景色。


「人總是可以因為各種原因分開,但只會因為相愛這個原因在一起。」


李袞慢慢地說著,看向曹影的眼睛。曹影突兀地轉過頭去,像是忽然對觀測瀑布的流速很有興趣的樣子。


李袞看著曹影專注地盯著瀑布的側臉,忽然覺得這個從小看著他一點一點長大的男人,就像會忽然被急流帶走一般,感到異常陌生。


李袞不由自主地向前伸出了手,試圖抓住眼前的曹影,不想反作用力讓他腳底一滑,眼看就要從狹窄的步道滑落下去。


「啊!」 「陛下!」


幸好近衛隊長訓練有素,反應得快,電光石火間已經拉住李袞往後一甩,兩人抱著一起滾到步道靠岩壁的一側。


他們驚魂未定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,李袞很快冷靜了下來,倒是他的隊長全身顫抖著,直打哆嗦。


「影啊…」


剛喊出聲,曹影便壓到他身上,扯住他胸前的衣襟。


「陛下…真的…拜託您…。要是您能跟我交換身份,一天也好…那樣您就會知道我對您…。」


曹影的額上佈滿了細密的汗珠,淺淺的眼眶裡盈著淚水,似乎咬著下唇努力不讓它掉落下來的樣子。李袞看著那樣全副身心都寫上他名字的曹影,覺得他真的好美麗,簡直讓人忍不住想要多欺負他一下。


他這麼想著,就伸出手捏了一下眼前曹影生著小痣的鼻尖,果不其然聽到對方不滿地大叫。他便將曹影摟向自己,讓他的耳朵貼在自己的左側胸膛,笑著道。


「放心,為了我的阿影,我會活很久很久。」


像是一個願望,也像一句誓言,君主的話音在岩壁上反覆碰撞,迴蕩在飽含鹽礦的山谷之間,久久繚繞不去。


4


「據說這間餐廳的前身曾經是茜茜公主的愛店。」


日暮時分,君臣兩人回到旅館沖了個澡,換上乾爽的衣服,便到附近巴德依緒小鎮上的餐廳裡坐了下來,侍者在他們面前端上了搭配奶油辣根醬的牛肉料理。


「啊,是那位被拍成電影的奧地利皇后。」


曹影自然地把皇帝面前的牛肉切成易於入口的大小,各嚐了一口牛肉與薯泥,再把盤子擺回李袞前面。


「對。當年皇帝約瑟夫一世原本是被家族指定與茜茜公主的姊姊結婚,但皇帝和茜茜公主一見鍾情,兩人就不顧家族反對成婚。但茜茜公主也從此和婆婆處得不好,也因而釀下一些悲劇的源頭。」


「要是我們生在十九世紀不知道會怎樣呢?您可能會十幾歲就被迫與某個王室的黃花閏女成婚。」曹影笑著道。「而我會在脖子上綁上大大的領結參加您的婚禮。」


李袞抬起頭,看著曹影有些寂寥的笑臉。他舉起了裝著紅酒的玻璃杯,輕輕碰了一下對面曹影的杯子。


「敬這個時代。」


曹影也舉起杯子,「敬奧地利,」他將杯子在空中虛晃了一下,一口氣飲下。


他們兩人又沉默了地吃完了鱒魚料理,炸肉排,炸花枝,甜點的凱薩煎餅,以及餐後的咖啡。


李袞似乎陷入什麼思考之中,終於他將最後一口灑著糖粉與杏仁片的煎餅放入口中咽下,慢條斯理地啜飲了一口氣泡水,用餐巾擦了擦嘴,清了一下嗓子,理了理襯衫衣領,接著霍地站了起來,鏘鏘地用湯匙把酒杯敲出清脆響聲。


「陛下!」沒來由地舉動令他的近衛隊長驚呼出聲。


環顧了一下四周,帝國皇帝用流利的英文揚聲說道:「各位晚上好,首先,我很榮幸能來到這間餐廳享用這美味的一餐,我相信這將會是我畢生難忘的夜晚。」


餐廳裡的客人們看到這個文質彬彬的東方男人突如其來的舉動,既疑惑又好奇,紛紛放下手中刀叉,目光全都集中過來,有人吹了聲口哨。


「我只是個來自韓國的微不足道的男人,我和面前這位男士共度了二十六年時光,有一句話我已經忍他忍很久了,非得在此時說出來不可,因此必須佔據各位一點寶貴的時間,在此向各位致歉。」


眾人紛紛鼓噪了起來,曹影驚訝地說不出話,但還是不由自主跟著站了起身。


「我一直希望我人生的每時每刻,都能成為大韓帝國的歷史,」李袞看向曹影,改用韓語慢慢說著,溫潤的聲音一字一句滲透進曹影的心房。 「而那段歷史,我希望能永垂不朽。因為我是一個國家的皇帝。」


李袞炙熱的眼神幾乎令曹影的虹膜灼傷,但他卻絲毫無法移開視線。

  

「我知道你對於婚姻,以及所謂的永遠不是那麼信任,但是,在天尊庫那一夜,把為了我受重傷而昏過去的你扛上馬背的瞬間,我就在想,還有剛才我們差點滑落山谷的時候我也在想,如果我倆真的出了事,我絕對不要你的名字沒辦法被寫在我旁邊。」


李袞牽起了他的手。整個星夜彷彿隨之撼動。


「曹影近衛隊長,你願意被寫進我的歷史嗎?」


手被緊緊握著,曹影覺得有些火苗從滾燙的掌心,沿著他手臂肌肉的紋理,延燒進他的胸膛,令固有的雪原融化。


但是那隻體溫過高的手,卻與充滿自信的話音相反,不為人察覺地輕顫著。指尖扣入他的掌腹,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,顯示其主人也與他一樣不安與懼怕,怕被冰冷的話語拒絕,怕毀壞小心翼翼構築起來的26年光陰。因為那份像是個凡人一樣的懼怕,令曹影稍微冷靜了下來。


他輕輕抽回手,緩緩伸進大衣內袋裡,取出一只黑色小盒子,柔聲說道:「陛下,我也有個東西,想要交給您很久了,從那一夜回來之後就一直帶在身上。」


在李袞訝異的目光中,眾人的驚嘆聲裡,曹影恭敬地單膝跪下,抬起頭虔誠地仰望著他的君主,漆黑的眼瞳裡彷彿囊括了所有星辰。他把盒子舉起打開,裡頭安著一枚銀色戒指,沒有鑽飾,只細細地鐫刻著李花紋騰。


「陛下,如果您允許的話,我想要成為您的國家。」


整個餐廳因為這戲劇化的展開歡聲雷動,持續不已的掌聲尖叫聲堪比歌劇院裡的standing ovation。


皇帝顫抖著手,將他忠誠的侍衛拉了起來,兩臂環繞摟住他的腰,他們的眼神如蜜糖般膠著在對方臉上,然後在眾人幾乎斷氣的尖叫聲中,交換一個又深又長的吻。





離開餐廳時,兩人已經被熱情的賓客們灌到七八分醉,連近衛隊長都放下了一貫的自持,舉觴同歡。推開餐廳庭院的矮門,他們牽著手依偎著走上還積著雪的道路。


「叫浩弼來接我們回去吧。」


「!」


「反正目的已經圓滿達成了,」李袞把他們十指交握的手抬高到他們眼前晃了晃,那枚銀戒在李袞的指間熠熠生輝。


「這個美好的夜晚,我可不想浪費在酒駕肇事上。這種時候用一下特權不為過,對吧,殿下?」李袞勾起嘴角意味深長地看向曹影。


聽到這個陌生的稱謂,曹影整個人才彆扭地意識到,他剛剛和他的君主交換了一個多麼僭越的誓約,是身旁這個男人的勇敢令一切的荒唐變得合理。他知道,有時候卸下一切甲胄坦露自己的內心,比走上一場穿越時空有去無回的戰役還更需要勇氣。而就是這份勇氣,令他從初識那天起便死心塌地地臣服,無法自已。


曹影側過身,踮起腳尖,在皇帝帶著笑意的唇角上落下一枚帶著葡萄芬芳的吻。


情人眼裡的眷戀令星辰也黯淡,綴著白雪的枝頭上有夜鶯歌詠吟唱,預言著這個奧地利的美好夜晚,將會過得很慢,很長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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豆知識:奧地利在2019年通過同婚。

奧地利是好幾年前去的,地理位置bug請勿鞭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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